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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勇,前八一青年男篮中锋,曾经与姚明正面接触,一手精精准的投篮令后者毫无办法,现在,由于不大不小的伤病,改变了他的人生,麻辣烫小店老板,成为他谋生之计。酒喝到快十一点的时候,史勇才过来。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,也不锁,坐下先倒上一大杯冰扎啤,“痛快,没想到你真来了!”仰头喝下后,他擦着嘴边的啤酒沫子说。
隔壁桌的食客有人认出了他,“那不是卖麻辣烫的大个嘛。”紧接着有人问,“这么高个不去打球,卖什么麻辣烫啊!”史勇看了隔壁桌一眼,往椅子上靠了靠,想让自己显得矮些,还真好使,那边真不讨论他了,改讨论我们桌比史勇矮上快20 厘米的张翼,“那个应该是打篮球的吧!”
小两米的张翼的确看上去更像球员,他穿着安踏的运动t恤, 上面还带着CBA的标,史勇呢,上身灰色的无袖圆领T恤,不,准确的说,已经不是圆领了,是荷叶边领,腰上围着个腰包,是啊,除了身高,他的确很像一个麻辣烫老板。
他应该是全中国个子最高的麻辣烫老板了,每天从下午到深夜,2.16 米的他就矗在不足五平米的小店里,弓着腰从冰箱里取出串串,然后弓着腰搁进烫锅里, 最后,再弓着腰送到摆在露天的小桌上。不,也不是每天,下雨就出不了摊,或者城管整治———通常,他掏出军残证,那些人也不会为难他,但要碰上市里整顿,那也只能歇着了。好在廊坊不大,此类情况自然也少。再就是朋友来了,他也不出摊,比如,这次。
他并不想接受采访,托了好几个当年的队友给他打电话,他说,真不用了,过来喝酒没问题,采访就免了吧,“我又不想当张尚武。”说到张尚武,他一副曾经沧海的样子,“嗨,不就是个大运会冠军吗,世界冠军都有当搓澡工的!”似乎一切看破,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的原因,“他们总想把我写得很惨,可是,我觉得我过得挺好啊!”
事实看上去并不好,已经是而立之年的他,曾经是国青队员,因为个高又灵活,加上比王治郅小点,那时在八一大伙都管他叫二 郅。原本前途无量的小伙,现在,漂在河北廊坊,靠一个不足五平米的麻辣烫小店维持生计。有房有车,房是租的,车子是自己的,不过是自行车,成色还不算新。
在常人眼里,即使因为出事他打不了球,也应该是另一种生活,比如说,留在八一,整个闲差, 或者,转业当个公务员也行啊,安稳光鲜的,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成为廊坊街头脸色憔悴的麻辣烫摊主啊。
可史勇偏偏拒绝了体制的豢养,放弃了稳当的下半生,这真是谜啊!我猜测说,也许,你想活得有尊严一些吧。史勇没有回答,我们又碰了一杯,他问,“你在这呆几天?”
第二天酒醒后,我才注意到史勇的右脚踝异常肿大,怪不得来之前,他的好朋友也是以前的队友闫宇锋告诉我,他们都喊史勇大腕———脚腕真的特别大。这是善意的玩笑,但也只有好兄弟才敢这么说,不然,这个废掉他职业生涯的部位,谁敢刺激? 史勇至今清晰的记得出事的那一天。
“离现在有12年了,是1999 年夏天的事,”史勇说,“当时在打俱乐部杯比赛,上午训练,我之前脚扭伤了,想歇一歇,但教练说轻伤不下火线,那就只能继续练。当时练完我觉得脚踝有点肿,就去找队医做治疗,队医说,‘没事,扎个火针(一种民间疗法,将针头烧热, 扎入体内刺激相应穴位)就行。’因为当天晚上坐火车走,下午球队就放假了,我扎完火针就回房间睡觉了。到了下午,脚踝伤势硬生生把我疼醒了,当时队友都出去逛街了,我动不了,只能给小闫(闫宇锋)打电话,后来他们把我送到医院,一查,说坏了,感染了……”
一生就此改变。再后来,做了三次手术,一直好不了。感染造成脚踝关节骨质增生,肿大变形,“发不了力,跑跳都受到很大影响。”史勇轻描淡写地说。在八一呆了几年,除了去球馆自己活动活动,什么事也做不了。队里也觉得这么着不是个办法,准备安排他的后路,领导打算给安置到卫生科,史勇不干,“我啥也不会啊,难道呆一阵就能当队医了?”他摆手反过来调侃领导,“不怕我出来再治废几个啊!”
说实话,整成这样,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,何况,在脚踝出事之前,还出过一个更大的事。“1998 年,我在国青队里打对抗赛时肩膀被汤仑撞脱臼了,还没养好就让继续练。”史勇说,“对, 轻伤不下火线嘛,就是那句话,教练一说,队医也跟着说。胳膊拧不过大腿啊,那就继续练呗,结果整成了习惯性脱臼。国青回来后就上了一队打联赛,就打了一场球,上场打进了一个球,然后一对抗,肩膀又脱臼了。后来住院动手术,我妈从山西老家赶过来看我,她也是运动员出身,替我觉得委屈,球没怎么打,伤却没少受,当时她情绪不好,结果出事了……”
史勇说,当时听到外面有人喊的时候,他还躺在病床上,刚做完手术没多久,外面嘈嘈嚷嚷的。史勇也不知道发生了,后来才知 道妈妈在洗手间里心脏病突发, 晕倒了。就在医院里啊,都没能抢 救得过来…… “哎,这就是命吧。”史勇红着眼睛,“就在医院里啊!” 所以,他拒绝了去卫生科的差事,他觉得干不来,他已经废掉了,他不想做一个三脚猫的队医再去废别人。调侃领导那句话,是怨言,更是实话。
不安排工作,那就只能安排上学了。他和几个同样因打不上球的队友被安排到了当时的廊坊导弹学院,专业很牛:导弹专业。“够唬人吧,其实就是唬人, 就是混个大学文凭,我14 岁小学 毕业就去了八一青年队,让一个小学文化的人直接去学导弹,这不扯淡嘛……”史勇说,“还不如 上个电视广告里那啥技术专修学院呢,好歹学点谋生技能。结果,天天在学校无所事事,呆了一年,我琢磨着是不是再试试,看看还能不能打球,就给东莞新世纪那 边打电话,毛遂自荐,然后和学校 请了假———其实就是跟领导打个 招呼。在那跟着球队打甲B联赛, 发现自己真是打不了了,呆了一 个赛季,基本没怎么打球,挣了点钱,想,认命吧,这辈子是没法靠打球吃饭了,就回了学校。”
按照史勇的话说,回到学校,他继续混日子,和张翼他们几个常去一家饭馆吃饭,去多了,和老板交上了朋友,那哥们挺够意思,后来他们再去,也不收钱,还常请 我们上酒吧迪厅玩。那段时间,史 勇就是到处交朋友,喝酒,什么事都不用烦神。终究得有走上社会的一天啊, 毕业了,史勇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 岔路口。当时他有三条路选择,一,留校工作;二,当转业干部,去地方上当个公务员;三,拿一笔不到十万块的复员费自谋生路。
留校工作是最稳妥的选择,和他一起从八一过来的张翼几个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留校,但史勇却选择了在别人看来最不靠谱的一条路,拿钱走人。 “是啊,很多人都不理解,说你为国家打球整成这样,国家就该养着你,理是这个理,可关键是,我不想啊!”史勇说,“要是过被人养着的生活,那我真成废人了!” 有时候,史勇还会调侃留校干导弹维护工作的张翼,“翼子, 你摸过导弹吗?”“翼子,你能给哥说说导弹长啥样吗?”
史勇用那笔复员费开了个小酒吧,在他的想象中,在自己的酒吧里放着喜欢的音乐,喝着酒,数着钱,这日子多悠哉,不比在单位看领导脸色强啊———“要是靠单位养着你,你能不看领导脸色 吗?”他说。 可最终,他从小酒吧老板变 成了麻辣烫摊主,这是怎么回事? “那小酒吧其实挺挣钱,之前在学校那几年常出去玩,也认识了不少人,很多都跑我这来捧场, 生意挺好。”史勇说,“可我觉得不 开心,本来想着是自己听着音乐 喝着小酒,可现实是为了留住客人我得去敬酒,得陪着人喝,那完全是两码事,后来酒吧那边要拆 迁,我干脆就不折腾了。”
说到喝酒这段,有件事能映 证他的性格,若干年前八一队在宁波,市里面领导请吃饭,球队一位领导喊史勇过来敬其他领导酒,军人嘛,作风得豪迈,“小史,过来!把这瓶酒给吹了!”领导喊。 史勇乖乖过来,一口气吹完,然后 就跑厕所吐去了。 这其实完全不是他的量啊, 平时都是踩着装24 瓶的大箱喝酒的,吹一瓶怎么就现场直播了?
“真吐了,你让我跟朋友喝,心情愉快,连吹几瓶都没问题,可是被领导逼着喝,感觉就是难受,喝完就觉得恶心,觉得自己就象小丑一样!”这故事我们是在第二天晚上的酒桌上说起来的,说完,史勇顺手划过来一瓶酒,“算了,都过去的事了,不说了,不说了,咱们来吹一个?” 直到第三天,我们才看到史勇的麻辣烫小店。迎春路上临街的红砖平房,不足五平米的地 儿,租金600 一个月,一个冰箱, 一个炉子,一张操作台,再侧放着几张折叠小桌,史勇往里面一 站,就基本没插脚的地方了,史勇往屋外一指,“别看里面小,外面大着呢,一到傍晚,外面那块地就是我的了!”
店小到连名字都没有,史勇 只是在窗子上贴了“麻辣烫”三个大字,前一阵物价疯长,史勇又加 贴了一张“撑不住了!6 角/串”。涨一毛钱,史勇觉得是大事,必须得向顾客交代下原因。本来我们一直想就在他的摊 上喝,可史勇不答应,“那不行,我生意也做不好,酒也喝不好,绝对不行!”所以三天采访,史勇停了三天摊。那几天天气不错,温度适中,还有点小风,史勇开玩笑说,他的旺季被我们的到来搅了———这样的夏天,他一个月能挣三四千,冬 天难些,一个月少挣一两千。
“你看,我这不过得挺好的 吗?”史勇反问,“想忙就忙,想歇就歇,挣得不多但过得去,多舒服!” 事实上,直到第二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有关命运、生活以及尊严的话题后,史勇才答应接受我的采访,那天晚饭后,他干完最后一杯酒,说“走,换个地方喝,你不是要采访吗,咱找个清净点的酒吧好好聊聊!”但这个话,我第三天才知道,因为当时我已经被他喝得趴桌子上睡着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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